红墙灰瓦“胖”鼓楼

文 郑思芳
2024-07-10

夜幕降临,卤煮店、爆肚店外,响起了精酿啤酒的开瓶声。推开一扇寻常铁门,青年们在Live house跟着音乐律动,而铁门外仍是宠辱不惊的居民区。车水马龙的地安门外大街两侧,拿着手机将自己与鼓楼合体的年轻人已经将鼓楼淹没。队伍动辄绵延200米,街区变得寸步难行。

在鼓楼,有人贩卖咖啡、烤串、鸡尾酒、馒头火烧,也有人兜售唱片、英文原版书、相声脱口秀门票。这里是新潮、国际、洒脱的时代大熔炉,安静又躁动,古老又现代,传统又国际。种种冲突碰撞,造就了鼓楼包容开放的地理性格。可以说,没有比鼓楼更北京的地方,也没有比鼓楼更戏剧的地方。

挑尖的地儿

南起永定门,北至钟鼓楼,这条轴线贯穿了整座北京古城。如果故宫代表了封建秩序的中心,那鼓楼则是市井中心,守护着古都的晨昏更迭。相比紫禁城的庄严,鼓楼多了一份亲近——居高声自远,为人们带来时间观念。它俯瞰东西南北,记录寻常生活的细枝末节。

既然讲到生活,吃永远是第一位的。在被称为“美食荒漠”的北京,鼓楼是美食地图中挑尖的地儿。中老年人热爱的北京稻香村,生意好得让人不明就里;买五六个就要花大几十元的仙豆糕,丝毫不穿年轻人的口袋;如果对甜品不屑一顾,还可以当街直接几根沾满然的羊肉串,它是可以瞬间升高情绪荷尔蒙的灵魂料理。

在鼓楼的众美食打卡地中,菊儿人家是一处小小的存在。很多人初识这家位于菊儿胡同、有着16年店龄的小店,是因为卤肉饭。“饭不够添饭,肉不够续肉”的待客之道,也让它成为附近邻里的专属食堂。现在,菊儿人家除了最先开的南锣鼓巷店,又多开出了一家鼓楼东大街店。

小枣是菊儿人家的老板娘。实际上,小枣一家是“老鼓楼”,父母住在鼓楼已近50年;小枣今年39岁,长了多少岁就在鼓楼住了多少年。小枣父母说,早在20世纪20年代,鼓楼广场就开辟了民众市场,商贾云集。

20世纪末,小枣父母从国企下岗后,为了补贴家用,就在鼓楼街边卖起鱼虫。小枣年轻时也曾在南锣鼓巷摆过地摊儿,和周遭的小商小贩打成一片。在她的印象中,鼓楼就不曾缺过“热闹”。

后来,父母开了菊儿人家,起初的店铺定位是家常饭馆,“让隔壁的中央戏剧学院学子吃饱饭”。2018年,为了帮助父母生意,小枣主动放下从事多年的人事工作,全身心投入菊儿人家的经营中。在这期间,小枣前往台湾拜师学艺,结合北方人的口味,研究出咸口卤肉饭和改良焢肉饭。通过两代人多年的努力,菊儿人家终于在鼓楼扎下根来。“没有内功,只想赚快钱,在这儿可行不通。”小枣说。

与鼓楼相伴的39年,也让小枣亲历了鼓楼的变化,当中也有过几次危机。

2012年开始,鼓楼地区迎来了改建潮。后来,北京市对住宅的“开墙打洞”现象进行大力整治,鼓楼区域两侧沿街界面和城市空间节点都进行了更新与提升。一些耳熟能详的店铺地标不得不面临拆除,留存至今的屈指可数。

2017年,菊儿胡同迎来改造。小枣一度以为自家店就要关门歇业了,许多像家人一样的客人,也跟着他们一起着急。由于二楼属于违规建筑,母亲主动提出拆除,才得以保住了菊儿人家的铺面,也才有了2018年,小枣从父母手中接过菊儿人家的故事。不过,没了二楼的小枣一家也就没了床铺,至今在附近租房居住。

任凭外界如何变化,菊儿人家仍然保留了自己的原始味道和初衷,在逐渐“变味”的胡同里,守护着老胡同的人情与温暖,这也是菊儿人家一直备受邻里喜爱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们拥有让人不断回味的品质和故事吧。”小枣说。

正如小枣所说,远处的景山公园、北海白塔与林立的高楼大厦交相辉映,胡同和四合院里的北京大爷“一口京腔儿”与自由洒脱的民谣音乐不绝于耳。鼓楼东侧的姚记炒肝、馄饨侯、南锣鼓巷熙熙攘攘的人群、晚风拂过的后海……鼓楼不仅是古都风韵的遗迹,也是充满烟火气的老北京新生活。

惬意醉烟火

鼓楼的烟火气,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搬到这里居住,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谋生。对很多北漂而言,在这儿奋斗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大富大贵”的念想,而是为了有一段青春体验。

阿岳2020年搬到鼓楼,是附近古着店的老板。店铺采取预约制,所以她并不在意走在鼓楼大街上的游客是多还是少。“鼓楼不仅是那两幢建筑,也不只有赵雷唱的那辆107路电车,它背后有非常丰富多元的文化,我们就是其中一部分,先锋的年轻人来这儿混过,才算是在北京待过。”阿岳说,鼓楼收留了曾经北漂的她,也收留了那些自称“鼓楼青年”的年轻人。

在阿岳的生活设计中,鼓楼周遭是她每日傍晚遛狗遛弯儿的宝地,只是随着鼓楼核心区被行人填满,如今的遛狗路线也被迫转移。“一个很直观的感受是,最近这一段时间的人,比过去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人满为患,伤了居住体验,却聚拢了人气与财气。

小叔是鼓楼网红店仙豆菓夫的店长,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大叔。这家店才开一年多,因为多位博主的探店,他家卖的仙豆糕在社交平台上爆火。队伍最长的时候,据说要花两个多小时才能买到最具人气的芋泥乳酪球。本来店里安排有外卖服务、预订自提单、闪送跑腿,后来全被取消,想吃的人只能来现场排队。“其实几个月前还不是这番景象,那时都没什么人。”小叔回忆。

如今却如梦一场。突然的爆火,加重了鼓楼的拥堵,也为所有坐着公交车、隔着车窗急驰而过的人留下了“这里或许有美食”的周末念想。

拉三轮黄包车的赵师傅今年60多岁。30多年前,赵师傅从印刷厂下岗,从山东来北京,干过电焊,扫过大街,做过保安,后来就在鼓楼拉起了黄包车,一干就是30年。

北京人的侃与贫,是本地的民情文化,不管老家在哪里,人内向还是言辞,只要从事这门行当,说不乐游客就不行。为了边拉车边跟游客讲好故事,赵师傅专门拜师学了一口说话的本事。大到名人故居、明清旧事,小到一块砖瓦、一排电表和一瓶二八酱,每个都能说上一段过往。说多了,也就能倒背如流。即便遇到一个迷糊的家长问胡同里的幼儿园怎么走,赵师傅手往东边一指,也能无缝衔接起刚才卡壳的内容。

“还是拉车最自由,鼓楼最舒服。”赵师傅说,只是现在鼓楼的热闹,他也是头回见,原本走街串巷灵活矫捷的黄包车也跑不起来了。

鼓楼为什么火,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关键是不管彼此的人生火不火,鼓楼都永远矗立在这儿,俯瞰众生。相比较于主体的多变,客体的笃定,总是更让人神往与想象。

“在老北京城中轴线的最北端,屹立着古老的钟鼓楼。鼓楼在前,红墙灰瓦。钟楼在后,灰墙青瓦。鼓楼胖,钟楼瘦。”这是作家刘心武记忆中的钟鼓楼。现实也的确如此。不管累了、困了、饿了,来鼓楼就对了。它像一个图腾式的地标,防止人们有一天突然找不着生活的方向。      

雪后的鼓楼,添了几分柔美。

鼓楼旁的livehouse,包容着热爱摇滚的年轻人一颗颗躁动的心。

胡同里的邻里之间,绝非点头之交,而是“有事您说话”。

深冬,什刹海的冰面上有不少冰上运动爱好者。

赵雷的一首《鼓楼》,让107路成了网红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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