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0,是刘昊然、张勇和同事们每日重新分拣与打包的庞大数量。但是,他们并非奔波于街巷的快递员,而是铁路调度连结员,面对的“快递”则是重达数十吨的货车车厢。
行走在铁轨间的刘昊然(前)和张勇正忙于编组作业。
吃土行万步
坐落在沈阳南郊的苏家屯站,虽然存在感不如沈阳站和沈阳北站那么强,却是东北地区最大的货运编组站,且级别与沈阳站一样,都是特等站。
苏家屯站的特等,主要体现在调度上。试想,一列载有重要民生物资的货车从大连开到沈阳,60节车厢中有15节要留在沈阳,5节送到朝阳,10节去锦州,其余的开往北京方向。火车不会自动排列组合,这需要先将货车解体,再分别把相应的车厢送往目的地,所以其操盘手——调车组至关重要。
在火车站,调度连结员的办公室在“驼峰”下——一个形似山丘的设施,它是专门用来解体和编组列车的铁路调车设备,也是大型货运编组站的标配,因其高出地面、纵断面形似驼峰而得名。来到驼峰顶端的货车车厢在调度连结员摘掉挂钩后,便从驼峰顶部沿坡自由下滑,进入对应的调车线,这极大地提高了编组效率。苏家屯站的两座驼峰,一座设在上行调车场,一座设在下行调车场,分别有27条和30条调车线。
“铁路三大苦,司机、列检、调车组。工作规定不能带手机,如果我的步数能同步到微信运动里,每天都能是冠军。”负责编组作业的刘昊然,言语间透露出几分幽默与无奈。
编组站的工作包括“到达—解体—集结—编组—发车”5个步骤,调车组负责的就是其中“解”“集”“编”3个环节。调车组分为驼峰调车组与平面调车组,依据工作地点——驼峰上下,分别负责解体和编组取送作业,每个调车组又由调车长和2—3名连结员组成。在高振宇的记忆里,调车组的工作是个辛苦活儿。1997年他刚到这里工作时,便是在驼峰尾端做连结员。“那时候,一天下来就是个‘泥猴’,火车一过来,全身都是灰。”如今已是苏家屯站下行车间三班值班主任的高振宇回忆。
一节车厢,长度超过13米,按照一列车厢50节算,就是600多米。连结员要从头儿走到尾,检查所有车厢的连接状态,如果有“顶钩”的,还要协调牵引机车重新挂钩,一天迎风吃灰走上几万步是常规操作。
鞋子是普通的劳保胶鞋,工服每年只有一套,黄色粗布的也没那么讲究,夏热冬冷,还略显臃肿。下雨天会浑身上下湿透,夏天则是蚊虫太多,高振宇又是个招蚊子的体质:“那时候感觉只有秋天的多云天气最舒服。”
除了苦,这也是个技术活儿:一个人要负责4条车道缓行器的调节,调节的分寸很重要。力道小了,车厢到不了位。力道大了,前后两个车厢的车钩拥抱过于“热烈”,里面的货物别说撞坏,就算是包装出了问题都不行。总之,需要的是如握手一般的恰到好处。
连结员的工作确实很辛苦。但从优化运输的角度,调车组可以减少货车的中转次数和停留时间。这不仅可以缩短货物的运输时间,还可以加快车辆的周转率。“所以,调车组的苦,是为了更高效的编组工作,为了更多人的甜。”高振宇说。
作业过程中,张勇通过抓乘火车的方式跟车同行。
铁鞋的变迁
高振宇只做了一年“泥猴”,1998年,苏家屯站进行了大改造,连结员的工作模式也跟现在越发接近。
在20多年前,连结员是要和火车一起动起来的。他们要在疾驰的车轮下,放好减速用的铁鞋。乍一看,铁鞋和家里的拖鞋有些相似,但下面的凹槽恰好可以容下铁轨,上面的凹槽又可以“抱住”车轮。向前滚动的车轮轧上铁鞋后,变滚动摩擦为滑动摩擦增加摩擦力,使车厢尽快减速停下来,从而达到制动目的。这也是连结员的基本功。后来,有了半自动的铁鞋,同样需要人来操作。再后来就是电动铁鞋,但只起固定的作用。现在,手动和半自动铁鞋已经进了苏家屯站的站史馆。
需要在火车运行时作业的还有摘挂钩,所以连结员这个工种也有一个别名:钩子手。他们手持钩镰枪般的长杆状工具——提钩摘管器,作业时需要手疾眼快。高振宇仍赶上了这个年代,在使用这个工具的时候“半个身子都要探进去”。摘风管作业同样需要在火车运行中完成,用的同样是长杆状工具,外形类似《西游记》中沙僧的降妖宝杖。
但在今天,这些工作变得很不一样了。
如今的苏家屯站驼峰,早已从机械化进化到全自动阶段。在下行车间驼峰下面的扫帚状路网中,有三级共34个减速器,在它们的帮助下,火车滑行的速度会被乖乖地控制在安全值内,与前面的车厢轻贴在一起。每一节车厢滑下驼峰前,重量等相关数据都会被输入计算机,以此决定减速时间的长短。从驼峰滑下后,一阵巨大而刺耳的“吱嘎”声传来,这是车厢在通过第一组自动减速器,接下来是第二组,第三组。车厢的减速时间由车厢载重大小决定,重的车厢时间长些,轻的就短些,以此来提供不同的制动力。
摘风管的工作也改成在火车停稳后操作,这一部分得益于车站使用的CIPS系统——编组站里所有车辆的情况,都可以在任何一个计算机终端上显示,包括连结员前后工作流程的状态。效率的提高,也让连结员的作业更安全,对刘昊然来说,这是不用一分钟就可以完成的工作。
挂钩在车体上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又一列货车爬上驼峰,瞄了一眼手里刚刚打印出来的工作单,负责解体作业的张勇小跑过去,按照单子上提供的车号找到对应车厢,右手抓住把手,一提一拉,轻松写意,他们的工作,绝大多数时刻不再是手持钩镰枪的钩子手。
不仅是调车组,整个车站的工作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自动化驼峰道岔的转换、线路并列和信号开放都在驼峰控制室内完成,高振宇拿过的手提信号灯和铁鞋一样进了站史馆。
代代相传的动作
对于连结员来说,很多东西依然不会改变。比如,检查车厢是否有顶钩的现象,以及按照安全规程每隔三节车厢检查安全门,这让刘昊然继续着高振宇一样的步行强度。无论是在烈日炙烤之下都干不了的制服,还是只喝水不上厕所的状态,抑或是鞋底被磨平的一双双防滑鞋,即使负责任务分配和指挥的调车人员,遇到了缺人手或者连结员不在场的情况,他们也需和以前一样,顶上一线。
即便夏天,连结员的工装也是长袖的,不仅是防止晒伤,更是为了避免沾染到车体上的腐蚀性液体,这也是他们曾经被称作“调车猴”的原因——扒车。在这里,会看到连结员拽住货车车厢的把手,随着火车缓缓前行几百米,然后双手一松,稳稳落地。这几乎是他们几十年来的标志性动作,一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二是为了节省体力应对十几小时的连续作战——白班11小时,晚班13小时。
“火车不是随便扒的。”刘昊然说,上下车有规定程序。原则上,能在车停的时候上车就要停着上,车启动之后上车也比较容易,但下车是需要技巧的。“先是上下换手,然后单手,身体重心靠后,最后松手下车。”刘昊然这套早已熟能生巧的动作,带着一些说不出的潇洒。
编组站里最多的就是铁轨,每过一条铁轨,哪怕一组人正在上面作业,给人感觉绝对不会有火车开过来的情况下,他们也会转头看向一侧,同时手指一点,然后向着另一侧做同样的动作。这被叫作“眼看手指”,是一代代铁路工人几十年来积累的安全经验。
无论是刘昊然还是张勇,每天正式开始工作前都要开上一个安全预想会,会对上一班出现的情况和最近关于工作的消息进行分享和讨论。这种被一代代经验验证传承下来的制度,为的是调车作业最重要的原则:安全。
站上驼峰,扫帚状的路网在眼前铺展开来,舒展且壮观,每天两万节车厢在这里来来往往,背后是经济的运转、民生的保障。这是一代代铁路人的传承与责任,在过去,在现在,更在未来。
航拍视角下的苏家屯编组站。
手拿对讲机的刘昊然正在核对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