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禽扶摇九万里

文|星汉
2024-12-18

王唯彦放飞一只雕鸮,这是猫头鹰中体形最大的一种。

在沈阳市浑河南岸,藏着一家其貌不扬的猛禽医院——沈阳猛禽救助中心(以下简称“救助中心”)。几乎每周都会有猛禽在这里振翅而起,重返蓝天。“我所期待的美好未来,当有草长莺飞,当有猛禽翱翔。”这是猛禽康复师王唯彦最大的心愿。

从画鸟到救鸟

今年是救助中心走过的第十五个年头,但王唯彦从事猛禽救助的时间比这还要早上十几年。

身为救助中心主任的他,所学专业却和动物保护并不挨边儿。“我学的专业和这行隔着十万八千里,能加入其中,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王唯彦说。1987年,从鲁迅美术学院毕业后,王唯彦成为一名美术教研员,绘画的主攻方向是野生动物。为了将动物描绘得栩栩如生,他开始搜集并观看关于野生动物的纪录片和视频,利用业余时间到野外进行实地观察。在一次户外采风时,他遇到一只受伤的老鹰,出于同情和爱护之心,将其带回画室照顾。

“老鹰伤得不重,疗养了一个月就重回蓝天了。”正是这短短一个月的相处,让王唯彦萌生了救助猛禽的念头。王唯彦觉得,猛禽看似威猛,实则脆弱,无论是人类活动,还是农药在食物链上的逐级聚积,对它们都是致命的,“小时候常在城市里看到鹰击长空的景象,现在却很少见了,所以想力所能及做点儿什么。”

然而,相较于国外较为完善的猛禽救助机构,我国在这方面仍属空白,这更坚定了王唯彦想要救助猛禽的信念。说干就干,他将画室改成了猛禽临时救助站,身边也多了几位救鸟的同道朋友,其中一位是外科医生,受伤的鸟儿就交给他处置。小小救助站在大家的齐心探索中稳步向前。

可偏偏有那么一回,救助的一只普通出了问题,大夫又没在。那是一个开放式的伤口,王唯彦喂给它的食物,从嗉囊里掉了出来。救,可能加速死亡;不救,死路一条。王唯彦一咬牙,找来针线,穿透皮肤和嗉囊,围着伤口缝了一圈,然后把线往外一拉,伤口就缝好了——他误打误撞地悟到了外科手术中的一种术式。这次“赶鸭子上架”,彻底开启了王唯彦的猛禽康复师生涯。

每年开春,王唯彦都会随车携带阿托品(一种用于治疗中毒的注射液),在田间地头巡查。农民为了防治害虫和鼠害,会在田地里撒布农药和灭鼠药。这些被药物毒死的老鼠或其他动物一旦被猛禽捕食,就可能导致猛禽发生二次中毒甚至死亡。

王唯彦随车携带的“法宝”就派上了用场。发现猛禽有中毒迹象,他会立即为它们进行注射治疗。治疗看似简单,但需要一到两个月的康复饲养,直至猛禽完全恢复健康,才能放归大自然。

和猛禽打交道,安全也同样重要,王唯彦手上的条条伤疤就是教训。最长的一条伤疤,来自一只大,锋利的爪子一下子刺进了肉里。因为这个“养不熟”的家伙,王唯彦又补了一针破伤风。不要说这种体长半米多的大块头,就连那种可以团握在手里的东方角鸮,也能轻松在人的手上抓出血流不止的伤口。

接受救治的猛禽,外伤占到40%。受伤的猛禽一旦骨折,无法通过固定来自愈,王唯彦就得请医生给它们动手术。手术务必一次成功,猛禽通常熬不过第二次手术,大到10多斤重的秃鹫,小到不足二两重的东方角鸮,都逃不过这个定律。遇上伤情复杂的猛禽,必须由专业的动物医生来会诊,比如与王唯彦相识十几年的姜岱山医生。手术前,王唯彦会根据X光的检查结果,利用自己的绘画专长,在纸上勾出一幅手术示意图,和姜岱山共同研究出最佳的手术方案。

王唯彦最有成就感的一次手术经历,是救治了一只髋关节脱臼的秃鹫。这种似乎只需要骨科医生“使劲推一把”就可以复位的小问题,对鸟类而言却是致命的。鸟类为了飞行,进化出了中空如吸管的骨头,虽然轻盈但极为脆弱,一旦受损便难以恢复。在国外,通常的处理方法是固定脱臼的关节,但这会导致关节长好后失去活动能力。

手术中,王唯彦和姜岱山发现,秃鹫的韧带断了。“我们为它实施了人工韧带植入和断裂韧带修复手术。”王唯彦说。秃鹫整整趴了一个月才站起来,到了第二年春天,这只秃鹫带着追踪器重回蓝天。

羽毛银行

作为猛禽康复师,除了必备的手术技能,王唯彦还有一项绝活儿:接羽术。

2021年夏天,一只红隼妈妈不慎落在了还未干透的沥青上,结果失去了7根尾羽和11根飞羽。这时,王唯彦丰富的“武器库”就派上用场了。

那是一个高1米、长2米的柜子,里面摆满了收纳盒,盒子里装有各种猛禽的羽毛,它们被细致地分类为初级飞羽、次级飞羽、三级飞羽、尾羽……这是救助中心的“羽毛银行”,是王唯彦和志愿者们十几年的积累。数百根羽毛,有的来自被救助猛禽的自然脱落,有的则是从因伤重而死亡的猛禽身上取得的。王唯彦仔细挑选出合适的羽毛,然后剪去红隼身上破损羽毛的部分,露出羽管。接着,他用竹签将羽管和待移植的羽毛接在一起,以确保鸟儿能够正常飞行,同时不影响其正常换羽。

第二天,当这只红隼被带回被救地放飞时,王唯彦目睹了温馨的一幕——红隼的伴侣飞来迎接它的回归。

治疗之后是康复。与人类一样,猛禽也要吃些好的“补一补”。为此,救助中心曾交过很昂贵的“学费”。在某次喂过牛肉的第二天,一只苍鹰、一只红隼和一只燕隼死去了。“可能是肉里被无良商家注射了凝胶。”王唯彦回忆。

在精心照料下,当猛禽开始在笼中扑腾,并愿意在大的笼舍内飞翔时,便是考虑放归自然的时候了。放飞时,王唯彦会和志愿者为这些猛禽挑选合适的栖息地。对于小型猛禽,如隼类和一些猫头鹰,它们几乎可以就地放飞。而苍鹰和大一些的猫头鹰,则会被送往周边山区。至于秃鹫和草原雕,会被送往内蒙古。

有一次,一只雌性凤头䴙䴘,在人杰湖公园被弹弓打得双目失明,撑了一个星期后还是没活下来。“伤得非常重,它还能挺那么久,大概是惦记着它的蛋吧。”王唯彦惋惜地说,其实在凤头䴙䴘受伤的第二天,那些蛋就被打伤它的人全部打碎。王唯彦说,现在养鸟的人少了,但玩弹弓的人,特别是玩弹弓的年轻人却多了,他们打鸟仅仅是为了炫技。

“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无奈。”在王唯彦看来,猛禽自由自在、充满野性,这些属于蓝天的生命,不应当沦为猎物或玩物,被人类的一己私欲摧毁。王唯彦和志愿者们能做的,就是提高人们对猛禽和野生动物的保护意识,并救助更多的野生动物。如今,救助中心拥有3个救助基地,有300多名志愿者,救助的猛禽超过5000只,在浑河沿岸撑起了一座专属于猛禽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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