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初,在地球的另一面,漫山流淌的加州大火引来无数关注。
事实上,在每一年,野火都会有规律地在世界各地燃烧。早期的人类曾在野火面前四散奔逃,却也在野火扫过的丛林中捡到被烧死的动物,由此第一次接触到了熟食;稍晚些,人类主动燃起野火,实践着刀耕火种,接下来是定居……有了火,人便进化为人类。
刻在基因中的恐惧本能,让人类在使用火的同时防备着火。在城市,是自动消防设施、防火墙和防火门;在野外,是依托道路和天然地形制造的隔离带,是各种各样人类创造出来的小玩意儿和大玩意儿,包括但不限于风力灭火机、灭火飞机、摄像头、无人机,乃至人造卫星。
火从未被彻底征服,一片火海也不仅仅是夸张和比喻,这不仅是森林的毁灭,更是家园的被摧毁,以及亲友爱人的生离死别。一个吊诡的事实是:当下绝大多数的野火背后,都有人类的影子闪现。这些燎原之火在最初只是星星之火,如一个丢弃的烟头、一堆未熄的篝火、一星机械设备中溅出的火花,一次耕耘前的烧荒……正如刘慈欣在《三体》中表达的意思: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哪怕只是一丝丝傲慢。
面对火,一味压制并不是唯一的答案。一把大弓,一根弹簧,当它们被极限拉扯或压缩,必会发生更加猛烈的反弹。幸好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总是被他们中最勇敢的一部分保护得很好。
强大的火几乎可以摧毁一切,破坏着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同时向大气中释放大量有害污染物,宛如严父手中的棍棒。然而不那么剧烈的火更接近慈母的嗔怪,有了它,森林才有了更多的养分和生气。
火不仅代表摧毁,也是一种涤荡与重新来过的力量。
本刊编辑部
漠河,林与火的断代史
文|王雷
昏暗的灯光下,熙攘的舞厅里,孤身独舞的白发老人,他等待在2021年,却被定格于20世纪80年代。
漠河之夜
“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2021年,一首《漠河舞厅》让中国最北的边陲小城在公众视野中被放大。歌手柳爽用低沉的嗓音讲述了老人张德全的故事:他在1987年那场吞噬漠河县城的大火中失去妻子,此后30余年,他常在破旧的舞厅独舞,仿佛爱人仍在怀中与他一起旋转。
这个故事并非完全虚构。在漠河,当地人能轻易指出舞厅的位置,甚至有人见过那位沉默的老人。爱情传说的背后,是那些未被明确写进歌词的火光、哭喊以及时代的伤痛。
“那天傍晚,西边的天突然红得像泼了血。”幸存者至今仍记得,1987年5月7日晚8时左右,漠河县城被大火三面合围,紧接着大火又横扫了图强和阿木尔两个林业局所属的林场。
广播里传来紧急通知:“所有人立即向河边撤离!”彼时,这座以林业为生的县城正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国家急需木材,漠河人“多砍树多光荣”的标语贴满林场,油锯声昼夜轰鸣。在《中国青年报》的笔下,20世纪80年代的漠河“经济效益相当可观,地方上仓廪充实,县上花钱手脚也大,办公大楼、各类公益设施建造得都很漂亮”。
前一天下午,一场由林场工人违规操作引发的山火,在干旱、8级大风与地面上层层叠叠未清理枝丫的合谋下,制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惨烈的森林火灾。大火以每秒15米的速度扑向漠河县城,炙热的高温将铁轨拧成麻花,燃烧的松脂球如炮弹般炸裂飞溅。人们裹着浸湿的棉被寻找生路,却在街头被火龙截断去路。
“火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当时的灭火队员回忆,火墙有十几米高,手里所有的灭火工具在火墙面前显得格外无力。大家亲眼看见劲风吹着一个火头跨过了100多米宽的阿木尔河,砸向对岸的县城。当两个火头相遇,一记惊雷在县城上空轰然炸响。
大火其实并没有停留多久,它如疾风一般掠过这里,留下的劫后空城展现着它的威力。一位记者的笔,记录了火后漠河的样子:
房子都在,但房顶都没有了,一个个黑黑的烟囱无声矗立在没有顶的房子上;墙还在,但都已经酥掉了,一推就垮;窗户还在,但玻璃毁了,有的玻璃上留下了像被外力冲开的一个边缘圆润的洞,有的玻璃像被撕裂了一样,有的玻璃上凝固着一个个向下流淌的泪珠似的水珠,那是玻璃融化结成;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地上,似乎只是被主人堆在那里等着收拾,样子还在,书本打开着,书页上一张张字迹清晰,但一碰就变为粉末;沿途的一辆辆卡车残骸,除了钢铁架子,就只剩下缠着一圈圈铁丝的轮子。有人说,大兴安岭是被烤化了,不是被烧掉了。
在张德全的讲述中,爱人消逝在火中的当天,他并不在漠河,他的想象在由柳爽代笔的那封《再见了晚星》之中,化作一片生死两茫茫,“梦里萦绕我的,常常是你在火光通天的建筑间奔跑,火苗蹿上了你的裙摆,在你的胸前晕开,你焦急的奔跑,呼喊我的名字,我却不在你身边……”
大火烧了28天,国境内101万公顷森林化为焦土,几乎相当于沈阳总面积的85%;直接经济损失5.2亿元,间接经济损失69.13亿元,相当于当年全国GDP的0.5%;户籍上的遇难者是211人,张德全的爱人也只是那1/211。
火魔不是火
当《漠河舞厅》的旋律在34年后传遍网络,人们记住的多是张德全老人的独舞,却少有人追问他的爱人为何消失于火中。
一架飞机上的人给出了答案的一部分:那个燃烧的5月,在燃烧与未燃烧的大兴安岭上空,他们“见到了清朝以河流、道路为依托开设的林区防火道旧迹。这些曾把森林化整为零,与大自然达成和解的防火道上,现在已经长满了灌木,将森林连成一片,又将大火连成一片……大兴安岭林区开发这么多年,为什么有些最基本的防火措施还不如过去?”1987年,《中国青年报》为后人记录下的这个细节,留下一记至今让人们心悸的提问。
1965年到1987年,881起大大小小的山火在这里发生、蔓延。这里有未雨绸缪的缺位,也有本可以避免的人祸。消火栓缺水、防火预案失效、部分官员优先转移家属、为自己的家推出隔离带……有记者抵达时,听到当地一位领导说:“烧了后,我们可以趁此重新把县城规划一下。”
在古莲火场,经过人们一整夜的扑打,5月7日上午,明火已熄灭。照理应全力以赴清理火场,消灭残火余火,打出隔离带。可坐镇指挥的一位领导却决定:“留下少许职工看守,其他人退至公路。”当日中午,大风骤起,余火复燃,瞬间突破无人看守的防线。
大火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本可在72小时内扑灭的林火,最终肆虐28天。
比荒诞更离谱的是魔幻。当地百姓口口相传,说曾有多位“大师”进入火场:有人用桃木剑画符,有人拿罗盘测“火煞方位”。气功“大师”严新把自己封闭在火灾现场2000公里外的一个小洋楼上开始发功,随后抛出一句预测:三天后,火势开始缓解。火灾结束后,严新自称大火是其发功灭掉。后来有人辛辣发文:“严大师早不灭火晚不灭火,偏等大火快把森林烧光了,他才发功灭火。”
真正的转机来自国务院成立大兴安岭扑火前线总指挥部,以及最原始但最有效的人海战术。灭火指挥部统筹协调资源,避免各自为战的低效。紧急调集而来的3.4万名解放军、2.1万名林业职工、5600名民兵组成上百支“人链梯队”。接下来,在数百公里长的火线上,他们以山川河流为线,打出隔离带,然后分割围歼;或以铁路、公路为界,与大火生死搏斗。打树冠火,扑地面火,铲地面火,让火无处存身。风力灭火机、挖土机、装甲车和灭火爆破弹一同轰响,山摇地动。
士兵们常常要强行军几百里。扑火、打隔离、清火场,保证300米之内无烟、无火,挖2米宽的防暗火隔离沟……他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一支部队六天六夜没有睡过觉,行军时有士兵走着走着碰到一棵树,抱着树就睡着了,被晃醒后接着走。由于长途行军,战线长,供给困难,一支部队三天没有一点儿吃的东西。救灾部队还遭受着寒冷和雨淋的袭击。
人们尽力了,但正如时任大兴安岭地区行署副专员张举所言:“大火最后熄灭,是天力和人力结合的结果。5月下旬,这个地区的雨季到了,加上人工降雨,趁着大雨把火势减弱,战士们赶紧扑上去打火,把火彻底摁住。战士们非常英勇,为灭火做出了巨大贡献,但要是没有雨,那样的火谁也靠不上去,烤也烤化了。”
当年有观点认为,若在森林防火中多投资1元,可获得20多元的经济效益,但为了节省60元的电话费,漠河县城主动放弃了同北极村气象站的联系。种种做法,被当地居民称作“防火时扎紧钱袋,扑火时却钱袋朝下”。经济狂飙突进与环境治理滞后的矛盾,在1987年5月的漠河展现无余。
火灾后,“要木头不要命”的发展模式被重新审视,时任林业部部长杨钟被撤职,隔年国务院发布了《森林防火条例》。现实中那家漠河舞厅的老板说,大火刚过去的那几年,漠河普通人家的屋子里空空荡荡,曾经富裕的小镇,百废待兴。
2014年4月1日,大兴安岭延续50年的商业性采伐历史画上句号。一个时代结束了,伐木工变成了护林员。
矛盾体
漠河,可能是全国唯一一个不可以在室外吸烟的县市。
这场大火重塑了漠河的基因。所有林场都配备了先进的风力灭火机,中小学每年开展“防火生存课”活动,婚宴菜单印着“注意烟头”的警示标语。但创伤以更隐秘的方式流淌。直至今日,当地的心理咨询师仍会接待亲历火灾的PTSD患者,最年轻的32岁——灾难发生时他尚未出生,却从小目睹母亲在雷雨天躲进衣柜发抖。
火灾降临之际,灾区里有十几名新生儿呱呱坠地,他们的父母差不多都给他们起了同一个名字——“火生”。
大火扑灭的第二年秋天,大兴安岭五·六火灾纪念馆建成开馆,后经多次改扩建,成为凝固的城市记忆,馆内占据一面墙壁的日历雕塑,把日期永远定格在了1987年5月6日。参观者在走完整个展馆之后,大多感到身外炙热,内心冰冷。解说员也是大火的亲历者,她白天讲解“烈火熔城”“悲惨瞬间”“人间炼狱”,晚上闭上眼睛,梦里看到的都是火。大火虽被扑灭,但很多人的心火至今难平。
曾经的森林开始艰难恢复,但至今仍需要50—100年的休养生息。有游客在去漠河的大巴上问导游,大兴安岭的树是这样细细的吗?导游说这都是栽下三十几年的树,几百年的大树早已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大火给漠河烙上双重印记:既是最惨烈森林火灾的发生地,又是抖音点赞百万的“中国最北浪漫雪乡”。年轻人在松苑公园里打卡拍照,游客住进当地民宿,很少注意地基用的是防火砖。五·六火灾纪念馆讲解员讲到“畅游漠河”展厅时,总有人低头刷手机——“他们更关心晚上能不能看到极光”。这种矛盾性一直伴随漠河。政府将参观火灾纪念馆纳入中小学必修课,却在招商引资时强调“这里三十年无重大火情”;心理援助站推广创伤疗愈,但建议幸存者“多讲励志故事”;就连那首《漠河舞厅》也被当地有关部门改编成防火宣传MV。
如今,漠河的标签是最北,带着圆顶、尖顶、拱券和罗马柱,欧式的建筑被漆成明亮的红黄绿蓝,在视觉上对抗似乎永远也过不完的冬天。县城的周围是绿,头顶上蓝得透明,文旅代替采伐成为当地的支柱性产业,土特产的需求因此直线上升。那些当年被大火吞噬的地方,有了新的模样。野生蓝莓、自驾营地、寒地试车……如今的漠河人,正在用平和的生活一点点抚平大火带来的疮痍,在他们看来,那场大火中的漫天烟尘、荒诞乱象早已慢慢散去,他们更愿意想起其中的人性微光,期待未来的山高水长。
是的,人类对灾难的记忆总会一次次揭开疮疤,这使得人们在记录灾难的时候,往往会对灾难事实进行一定程度的美化,一如《漠河舞厅》的传唱和在当地的被广泛认可。
如今,很多人专门从外地来到舞厅,寻找张德全老人。但老人始终没有露面,只有舞厅进门处的牌子写着:“我在漠河舞厅很想你,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牌子后面的墙上盖满不粘胶贴,大都是客人对老人的祝福。或许,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他依然一个人,挽着看不见的舞伴悠然旋转。
柳爽说,张德全是一个化名,那一封感动了无数人的《再见了晚星》,源于他和老人的谈话,但“加入了一定程度的文学想象和细节填充”。也有人以老人去世爱人的口吻写下一封回信,其中写道:“那天在我垂危的生命残存的最后一刻,我竟荒唐地去想,如若我年轻的容颜永久地驻留你的心间,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漠河没有张德全,却到处都是张德全。
野火春风斗万年
文|刘晓莉
从惧怕到利用
枯枝败叶盖满大地,林木草丛遭遇高温炙烤,一道闪电劈下,野火由此诞生。最古老的大规模野火证据出现在4.21亿年前,仅比可考的陆地植物化石晚出现400万年,而人类从出现到今天,不过几百万年。由此可见,野火出现的时间远远超过人类历史。
面对野火,远古时期的人类也曾惧怕逃避。直到有一天,他们遇到了不幸被野火烧死的动物,由此享受到人类历史上第一顿“BBQ”。除了比生肉味道更好,人类也借此获取了更多的热量和营养。这让他们克服了生理上的恐惧,开始拥抱火。北京周口店山顶洞人居住过的洞穴里,灰烬层厚达数米。
再后来,人类主动在野外燃起了火——打猎冒风险;采摘靠天吃饭,都不太靠谱。于是人类发明了耕种技术,最早的农耕方式叫“火耕”,也叫“刀耕火种”。炎帝就是这样烧山起家,用火促进农业的。
这种农业经营方式,人们已经懂它上万年了。一群披着兽皮、拿着石头工具的人向森林进军,把树木全部砍倒,点起野火焚烧,在林间清出一片空地,用掘土的棍或锄挖一个个小坑,投入几粒种子,用土埋上,靠自然肥力获得粮食。土地肥力减退后就放弃它,再去烧下一片林子。这被称为迁移农业,更形象一点儿的说法叫作“游耕”。
除了被用来对付植物,野火也被用来对付动物。大的印第安人部落甚至会用火构建包围圈。美国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弗逊就见识过大场面:“有70万人的‘成吉思汗’部落,围成的圈直径可达100英里(约合161公里),他们靠点燃地上的落叶,逐渐将动物赶进中心。”
人类很开心,后果很严重。“火猎”虽不是有意识地毁灭森林,但点火容易灭火难。附近森林都被焚毁后,野生兽禽甚至果实也变得稀少难寻,人类史上最初的生态危机由此诞生。
由此,人类开始试着学习控制和抵御野火。除了雷击、火山爆发和陨石这些自然原因外,绝大多数森林火灾都与人有关系。
周代的中国出现了山虞、林衡这样的官员,他们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森林防火。齐国名相管仲指出了这个工作的重要性:森林是人们生产生活资料的主要来源,也是国家收入主要来源之一,如果发生火灾又没有及时扑灭,草木没有了,国家就贫穷了。荀子直接给出了手段:要规定禁火用火和采伐的时间,把山林管起来。
防火的硬件设施也是必要的,比如充分利用河流作为自然防火屏障,人工修建的公路、铁路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起火后要“打快、打小”,所以发现火情很重要。最早执行这个任务的是防火瞭望台,现在航空巡护、无人机和视频监控也纷纷出现,地面几百公里之上的卫星也会来帮忙。
一旦起了火,打头阵的当然是消防员,接下来的是联动的各个部门,有些地方的居民还会自发奔向火线提供后勤支援。至于灭火手段,除了消防车这样的大型装备,消防员常使用风力灭火机,原理是高速的空气流动会带走热量,可燃物表面温度下降,达到灭火的目的。灭火机内汽油燃烧产生的二氧化碳也一并吹向可燃物,阻隔其周围的氧气。空气中氧气的含量通常是21%,降低到14%时火便会熄灭。
如果火没被控制住,代价往往惨重:2025年1月美国加州的森林大火,带来的损失可能高达2500亿—2700亿美元;2019—2020年澳大利亚的野火,过火面积超过辽宁省;20世纪60年代到本世纪前10年,与野火烟雾相关的人类死亡比例增加了约10倍。
给野火的助攻
气候、气象条件和地形因素,包括全球变暖的现状,都会为野火“煽风点火”。
对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居民来说,野火不是什么新鲜事。这里属于地中海气候,夏季干燥炎热,因而火灾多发。情况类似的还有干湿两季分明的非洲热带草原,草原的干季同样容易遭到野火的侵袭。
原因在于,空气湿度的大小直接影响可燃物的水分蒸发,也决定火是否容易出现。一般情况下,相对湿度大于75%时不会发生火灾,75%—55%则可能发生火灾,小于55%容易发生火灾,小于30%时可能发生特大火灾。所以热带雨林较少成为野火的牺牲品。
加州冬季本应温和多雨,但刚过去的这个冬季却极度干旱。2024年10月到2025年1月初大火燃起前,加州南部的洛杉矶,其降雨量大约是正常年份的4%。燃烧了210天的澳大利亚森林大火也有长期干旱的因素在。
除了天气,地形也可以成为野火的帮凶。加州森林大火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叫圣安娜风的“神秘黑手”,其形成便与地形有关。它属于一种特殊的局地性风——焚风,特点是又干又热。我国横断山区几条大江的河谷地带,春季的山火就是焚风所致。在四川泸州地区,焚风被形象地称为“火风”。
在洛杉矶,每年1月正是圣安娜风多发的时节,它在2025年1月7日达到了约160公里/小时的高速,树枝、野草等可燃物中的水分被迅速带走,遇上火源后,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燃烧速度一度达到每分钟5个足球场大小。
风成为大火帮凶的原理在于,它会吹走燃烧生成的二氧化碳,带来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大风还通过带动气流,使可燃物与氧气接触更加充分,就像用扇子扇风可以让炉子里的火更旺一样。除了外界的风,火场内部上升的热空气还在大火中心创造了一个低压环境,冷空气从四面八方快速流向大火,同样起加速燃烧的作用。所以“风借火势,火助风威”成为评书中的常用语便不足为奇。
大风还可以将燃烧的树枝树叶吹到其他地方,点燃更多的森林。在四川凉山,上百米宽的雅砻江仍未挡住疯狂的野火蔓延到对岸,原因就在于燃烧物搭了大风的“顺风车”。
某些植物的特性也会增加火灾风险。沈阳农业大学林学院邓继峰副教授介绍说,澳大利亚的桉树是一种富含油脂的植物,高温干燥的气象条件下,挥发的油脂使桉树的易燃性剧增。我国云贵地区同样存在一些易引发野火的树种,如桉树、云南松等。我国北方的松树也因分泌松油而成为易引发火灾的树种之一。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有着全国最大平原地区人工古松林的沈阳北陵公园里,会有消防队以及火警瞭望塔,春天消防车还会在林中喷水降燥。
着着小火,更健康
一个可能反常识的事实是:野火不全意味着灾难。高强度的野火会毁灭大片的森林,低强度的野火却象征着生命的重生,正如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曾有火耕传统的西双版纳,当地有句谚语“火不烧山山不发”,意思是不放火烧山,植被就无法得到有效更新。其中奥秘在于,这里的烧山野火属于强度小的地表火,只会烧掉地面表层的枯枝落叶、草本植物,火苗不会烧上树冠,也不会伤及大多数动植物。这种经常性、相对轻微的过火,把落叶变成有机肥,清除了遮挡阳光的多余灌木,从而让树苗茁壮成长,森林的健康得以维持。
不仅是西双版纳,在世界范围内,火在生物多样性的维护上也一直很重要。火后一段时间,对植物来说也是资源最丰富、竞争压力最小的时期。最极端的例子可能要算北美短叶松,它的松果被树脂封得严严实实,需要过一遍火把树脂融化掉,种子才能呱呱落地,真是“大火虐我千百遍,我对大火如初恋”。
植物在野火面前也不是那么脆弱,它们中的一些和周期性小火的战斗经验足够丰富,从而演化出了与火共生的能力。高大乔木的手段是“叠甲”,用厚厚的树皮抵御地表火。日常生活中我们也会注意到,很多树木要到高处才开始分枝散叶,这让地面附近的火没那么容易接触树枝和树叶。
所以,常被野火光顾的地方,生物多样性并不一定差。很容易“惹火”的地中海型气候,分布区只占世界陆地面积的1.2%左右,却有着全世界大约1/6的植物种类。但就算植物练出金钟罩铁布衫,遭遇加州大火一般的灾难也会遭到毁灭性打击,特别是近年来的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使野火发生更加频繁,森林也面临更大的风险。
为解决“一着火就是大火”的问题,人们会提前放一把可控的小火,这被叫作“计划烧除”。枯枝落叶等森林可燃物的积累可以看作一种能量的堆积,能量积累多了必然要释放,就像憋了一肚子气需要找机会发泄出来一样。
大约100年前,美国人开始了这样的尝试,核心思想是用可控的火,烧去森林内多余的可燃物,一些自然形成的小火也会在受到监控的前提下,被放任燃烧。在中国,计划烧除开始于1987年大兴安岭森林大火之后。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首席专家舒立福曾在论文《计划烧除的应用与研究》中写道:“火对生态系统作用有利或是有害,主要取决于火作用的时间和强度。”
一般来说,每年适合计划烧除的日子只有春季融雪期、秋季枯霜期、雪后阳春期等四五个时段。每个时间窗口只有不超过一周的时间,“早了点不着,晚了不易控”。总之,分寸很重要。美国人就吃过这样的苦头:1988年的黄石公园,几处小火最终蔓延成席卷公园总面积36%的森林大火,火头高达60米。
在我国,实施计划烧除时,现场会准备好风力灭火机甚至无人机,人们还会根据情况合理规划实施区域和规模,烧除时严格管控用火强度,确保安全。如果面积较大,还会设置防火隔离带,同时远离居民区、油气管线和电力设施。一次计划烧除可有效烧除林下70%—80%的可燃物,确保林区两年不发生重特大火灾。
对火的认识,几乎伴随着人类的整个历史。今天人们把野火看作重要的森林经营工具,也逐渐认识到野火是构成人类生存环境的自然因素之一。如何利用火、控制火、管理火,使社会与自然和谐共生,道阻且长。
十万火急: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文|康晓潺 北辰
与城市火灾相比,森林火灾具有火势强度高、蔓延速度快、控制难度大等特点,往往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
中国的专业森林消防力量大致可划分成“国家队”和“地方队”。前者由应急管理部国家消防救援局直属,共有9个总队和3个支队,2万余名消防员,代表中国森林灭火的最高水准。后者是由各级地方政府和基层自治组织成立的专业扑火队,人数在10万以上。
解甲不解枪
2007年12月,19岁的程雪力从云南的一座小镇来到四川武警森林总队,成为一名森林武警。
他服役在成都,但部队的源头却在东北。那是1950年组建的“武装护林大队”,后逐步成为东北包括内蒙古林区的森林警察。他们的高光时刻出现在1987年的大兴安岭——转战 54 个火场,扑灭火线1200多公里,安全转移群众1万多人,起到了尖兵和突击队的作用,被称作火场“红孩儿”。1988年初,国务院和中央军委正式决定将其列入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序列,实行现役制。
到程雪力服役的这一年,我国已成立内蒙古、吉林、黑龙江、云南、四川、西藏、新疆、甘肃、福建9个武警森林总队。这些省区覆盖了全国74%的陆地面积,以及东北、西南两大林区的主体。其他省份,有些交给武警森林部队的机动支队,也有些省份是上述队伍抽出部分人员派驻。
程雪力的第一次“打火”在四川西昌。7级的大风瞬间形成100多米高的树冠火,他蒙了,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四川位于全国第二大林区,同样是全国林业资源大省。西昌所在的凉山彝族自治州,森林更为广袤,树种方面多为针叶林,与东北的大兴安岭类似,也较难控制火势。最大的区别在于防火重点一个在秋季,一个在春季。
浇灭一棵树要多少水?“10吨。”见过最高的火焰有多高?“100多米。”整座山燃烧起来要多久?“一瞬间。”程雪力说。
与城市火灾相比,森林火灾具有火势强度高、蔓延速度快、控制难度大等特点,往往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由于火势常借助山风呈跳跃式扩散,往往形成跨行政区蔓延态势,因此常常启动跨区域联合作战机制。作为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他们也是一支机动部队,从一个火场到另一个火场。
2018年10月,程雪力脱下了军装,但他并没有离开这支队伍。
这一年是党和国家机构的改革之年。森林草原防灭火工作,开始由国家森林草原防灭火指挥部牵头。应急管理部门综合防、专业救、抓统筹,林草部门专业防、早期救、抓行业,公安机关破火案、保治安、协助防。指挥部办公室设在应急管理部,由以上三部门共同派员组成,负责组织、协调和指导全国森林草原防灭火工作,每日发布森林草原火险等级预报以及每周火险预测、高火险天气预报和高火险预警等信息。
全国约2万名武警森林消防员集体脱下军装,以省级森林消防总队的身份转隶应急管理部。虽已退出现役,但他们仍采用准军事化管理和垂直指挥体系,原有的四级管理体系,即总队、支队、大队和中队基本不变,以确保快速响应能力。原武警森林指挥部直属的机动支队,改制为森林消防机动支队,作为全国性的机动力量存在。直属的两个直升机支队被相应改制为两个航空救援支队。
作为国家消防救援局负责管理的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即便不考虑灭火飞机,他们的装备也堪称顶尖,甚至出现了电磁远程灭火炮、外骨骼、灭火无人机以及各种无人车辆等颇有些科幻味道的装备。由于森林火灾大多发生在远离城市、地形复杂的区域,这也要求森林消防队伍有着比城市消防更高的自持力:他们的装备中有战勤保障车、宿营车、炊事车……换言之,他们面临的环境更加艰苦。
在程雪力看来,只要是有森林大火的地方,没有哪一个地方是不艰苦的。东北的火场比较大、燃烧速度快,连续几天灭火很艰辛。西南的火场山高坡陡,主要是爬山特别累,“有时候我们去凉山木里灭火,爬山都要爬两天”。
程雪力此时已是队里的文书,火场摄影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黑色的山,黑色的影子,红色的火,红色的战斗服……他的照片展现着人的渺小和火的威力,以及人的无畏。
火场上的风随时随地可能成为不确定的、致命的因素。在雅江,程雪力亲眼看到“飞火就像导弹一样越过雅砻江,直击几公里外的原始森林”。2019年3月30日,四川省凉山州的大火中,风力风向突变致林火爆燃,30名扑火人员不幸遇难,其中27人是程雪力的战友……
现在的程雪力是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特勤大队一中队三级消防长,也是一位纪实摄影师。他说拍照对灭火本身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记录下来是重要的,这样人们才知道在山上发生了什么”。
作为国家队,他们的专业性得到了赞誉。2022年重庆的山火扑救中,增援的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得到了“就是不一样”的评价,甚至被认为是决胜关键。
森林消防员进行油锯使用培训。
地方勇士
和国家队相比,“地方队”可能装备略有不足,但扑火能力经验却不弱,只是和经常机动增援或调防的国家队相比,他们更侧重于守土有责。
“妈,山上着火了,火大,我带队上火场了,如果我没回来,你照顾好自己。儿:大波”。字条上沾满黑黑的手印,曹成波塞给队友后,冲进火场。
曹成波,沈阳市浑南区森林消防大队大队长,他的身后是800多户村民的家,是3600亩油松林。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野火狂魔般扑来。指挥中心急促的指令仿佛刺穿他的手台:“机动大队,大火距你区域仅1公里,立即行动!”此刻,烈焰翻卷着吞没丛林,距村庄仅剩103省道这最后一道屏障。
曹成波和几名队友扛起重重的水枪,迎上大火。
10级阵风裹挟着火星横扫而来,转瞬形成一道数层楼高的火墙。热浪灼得防护服吱吱作响,面罩上凝结的水珠瞬间汽化。10分钟、20分钟、30分钟……盘旋在火海上空的无人机投下数枚灭火弹,高压水枪、直升机吊桶倾泻水柱……火势逐渐得到控制。当所有人从火场中走出,唯独不见曹成波的身影。“曹队!收到请回答。”手台里不断传出队友们的呼喊声,直到战友们从一片烧焦的林地中将半昏迷状态的曹成波抬出。
“他的裤管已与血肉粘连,撕开时脓血混着组织液往下淌……”战友张小磊在回忆的瞬间红了眼眶。被唤醒的曹成波推开战友的搀扶,固执地要留在一线。这场山火共有4000余人参与扑救,作为专业森林消防救援力量中的主力军,浑南区森林消防大队的几百名队员坚守了三天两夜。
如果说程雪力是国家队的代表,那么曹成波就是一地的守护者,他和战友们同样是我国森林草原防灭火的基础力量和国家应急救援力量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灭火装备同样精良:特种消防战车、全尺寸越野巡逻车、突击铁骑摩托车等现代化装备一应俱全。特别是被称作“开路先锋”的森林灭火坦克,能瞬间推倒碗口粗的树木,既可开辟防火隔离带,又可清障。
最近,他们很忙。在沈阳,每年3月15日至5月15日是森林防火的关键期。张小磊从早上4时工作到晚上10时,每天的步数3万起步。
除了人防,技防也是一大亮点。“在森林防火硬件建设上,我们始终走在全省前列。”浑南区森林消防指挥部办公室副主任宋志广说。他面前的10余块电子屏,时刻监测辖区28万亩林区的动向。24颗卫星每10分钟扫描一次,一旦发现异常热点、火源,立即定位报警;6处智能无人机自动巡航站实现单机半径10公里巡查,填补了东北地区森林防火智能航空监测空白;40处山顶高清热成像摄像头24小时不间断监测,构筑起“天上有眼、山中有网、林间有兵”的立体防控体系。他们也会得到其他部门的帮助:灭火时有现役部队,有城市消防,有交通,有卫健……平时则有气象。“风向、湿度等气象要素直接影响火险等级。”宋志广轻点屏幕,气象云图便与林火预警系统实时叠加。通过与气象局的数据直通,他们能在短时间内获取林区微气候动态,为火险等级评估提供精准支撑。
这种“天地联动”的预警机制,使防火指挥部既能掌握宏观气象趋势,又能监测微观火险隐患——谁家柴垛堆放超界、哪个山坳出现可疑烟点,都会自动触发预警流程。
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考察时强调:“森林是集水库、粮库、钱库、碳库于一身的大宝库”“要坚持造林与护林并重,做到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决不能让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之功毁于一旦”。
事实已然回答了这个期待:20世纪80年代,我国每年平均发生森林火灾1.4万余起;近4年,2021年616起,2022年709起,2023年328起,2024年292起。国家队、地方队和林场等单位,在防火工作中均功不可没。
与大火近距离的交战意味着汗水、鲜血、受伤甚至牺牲。“我们部队至今有60名战友牺牲在抢险一线,最小的年仅18岁。我的战友们是和平年代距离危险最近的人。”2019年,也是他27名战友牺牲的那一年,程雪力在一篇《穿越火线,我去过天堂和地狱》的文章中写下这句话。现在,31个省份均已有了国家队进驻。
无论是国家队还是地方队,他们一直都像一面墙,挡在林火与人类中间。
为自己的家园站岗
文|金雅银
孙长山在大板林场三塔沟检查站守护山林十余载,摩托车陪他走过每一条山路。
看好这片林子
“哎,那块儿怎么冒烟了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透过森林防火车略显朦胧的车窗,高明嘀咕着。他一边驾车,一边向前探出身子,几乎把上半身都压在方向盘上。
“村里有人放鞭炮,我刚才听见了鞭炮声。”
“冬季护林防火责任很重,宁可吓自己一跳,也不能含糊过去。”高明边开车边与我聊了起来。他紧绷的神经如同弦上的箭,一触即发。
高明,国有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大板林场(辽宁海棠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服务站)(以下简称“大板林场”)护林队队长,已在这片广袤的森林中默默守望了10余个春秋。
大板林场1958年成立,1986年在林场的基础上成立辽宁海棠山省级自然保护区,2007年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涉及5个乡镇,经营管护着超过30万亩林地。这里地处中国一级生态敏感带,阻拦着科尔沁沙地的南侵,是辽西保存较好、森林生态类型最完整、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天然林区。海棠山里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普安寺以及摩崖造像,在阜新颇有知名度。
大板林场中,有80多名像高明一样的守林人,他们或匆匆行走在通往山林的小径上,或穿梭于郁郁葱葱的林海之间,又或许站在山脊之上,目光如炬。
80后的高明是大板林场的第二代守林人,他的父亲高银山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茫茫林海,直至光荣退休。提及父亲,高明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敬意:“我从未听他有过半句怨言,只是常说,要我看好这片林子。”
曾经,他们看好林子,是为了支援国家的经济建设。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木材生产是见效最快的支柱型产业。如今随着2000年启动的天然林资源保护一期工程,以及2016年的全国天然商品林采伐全面停止,他们的身份从伐木工人变成了守林人,从砍树到栽树,从追求经济效益到追求生态效益。
今年春节,高明像往年一样守在林场,生怕有任何闪失。接下来的春季任务更重:大风肆虐加之清明期间可能发生的上坟烧纸、野外随意用火等行为,都将成为工作中的挑战。
好在随着近年来信息化的建设,林场的防火手段也日益丰富。大板林场的无人机最高可以飞到500米,最远能飞8公里,摄像头具备360度旋转功能,能观察到整个林场的情况,发现着火点后可以第一时间调配人员。“在可观察的范围内,一旦发现疑似火情,用无人机很快就能确定。”大板林场场长王国辉说,“打火要打早、打小,靠人去核实,什么都晚了。”
林场还在进入林区的主要道路上增设了20个视频监控点和40个语音提醒监控设施。王国辉直言,相较以前防火设施基础薄弱、技术手段单一的情况,现代科技让林场的防火能力得到了显著增强。
无论是王国辉还是高明都深知:技术手段再强,也不能马放南山。2023年9月,发生在锦州市黑山县白厂门镇石头堡子村北山的火情,让他记忆犹新——虽不在同一个县甚至同一个市,但起火的位置紧挨着大板林场。那一次,他们分成三个小组分段阻击,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林地前挡住了火线。这再一次诉说着未雨绸缪的重要性。
他们还制定了森林火灾应急处置办法和扑救预案,同时加强火灾扑救演练。前两年,林场进行了防火救援道路的改造升级,以提高森林火灾扑救和抢险救援能力。2024年,大板林场与10个相邻有林单位和相关企业签署了联防协议、公约,做到资源共享、信息同步。
他们做了很多,但他们最期待的,永远是所有的准备全部“落空”。
不仅是一份职业
山风呼啸着迎面袭来,带着凛冽与野性的气息。杂草与灌木丛交织的水泥路旁,红瓦黄墙的三塔沟检查站在风中静立,三塔沟的门楼掩藏在茂密的树木之间,在风的吹拂下若隐若现。两只小狗的叫声划破了山林的静寂,它们是守林人仅有的“伙伴”。
站在风中,孙长山身姿挺拔,精气神十足,不减当年英姿勃发的军人风采。检查站里,1台摩托车、2台灭火机、3把灭火拍、2箱灭火弹,这些防火装备他早已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手足一般。
检查站很小,屋子只有30多平方米,里面是两张床、灶台和储藏间。作为大板林场6个固定检查站中的一个,护林人孙长山和他的同事就守在这里。
孙长山是一名退伍军人,2010年来到大板林场工作,一次值班要在山上连续驻守3天。他会精心准备足够3天的口粮,自给自足。
三塔沟检查站的位置相对偏僻,距离最近的村子灰同沟尚有1.5公里。他刚来到这里时还没有水,就骑摩托车从村里带水;没有电,他点蜡烛照明,基本在天黑之前就要吃完晚饭;没有网络信号,他以收音机来打发寂寞。
夏天,他依仗山林间吹来的风降温;寒冬腊月,依靠简陋的炉子取暖,时常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后来,他自己动手在检查站的屋后打了一眼水井,再后来这里通了电,有了网络信号,空气能技术的运用也让寒冬不再难熬。
三塔沟一带曾是对外开放的游览区。起初,随着游客数量不断增加,检查站的护林防火任务越来越重。进山是严禁携带火种的,且全年严禁一切野外用火。孙长山他们不仅要严格检查游客是否随身携带打火机,还要时刻警惕附近村民的违规行为——采山货、放羊、打柴,甚至盗猎。2018年,随着保护区全面升级,游览区停止开放。人类的足迹逐渐淡出,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荒凉与寂寞。孙长山的故事,却一直在延续。
雷打不动的,是每天两次巡山,加在一起是12公里。15年来,他一圈圈巡山的路程,累计已经超过3万公里。巡山路上,尽管高明驾驶的防火车马力强劲,但在春节期间的一场大雪后,车辆在路上打起了滑,徒步成了他们不可或缺的巡山方式。
一圈下来,6公里的路程用去两个半小时。年近六旬的他,体能充沛,爬坡过坎脚步轻快,眼睛也很尖。翻阅检查站厚重的值班记录表,每一条巡山防火记录都清晰详尽,记录着守林人的辛勤与责任。“上午骑电动车进山巡护,在半山腰发现三河村村民在拉死树,制止并将其劝回。”“巡山途中,在三塔湾下游发现林地边围栏倒斜,简单处理并进一步报请维修。”……这些记录是日常巡护工作的真实写照,也展现着守林人的默默守护。
“365天,不敢有一丝懈怠,一旦着火那绝对是大事儿。”孙长山说,“防火主要靠巡山,靠脚和眼,守林人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绝技’。”
他从小就住在大板镇,“山上的一草一木,我都是看着长大的”。于他而言,守山已不仅仅是一份职业。
不求功绩的人
守护山林的人不只有护林员,当地的居民也在默默付出。
曾几何时,村民宫志国对防火工作并不理解:林子不让进了,山货不让采了,柴也不让砍了。他家在大板镇三合村,几乎四面环山,山上是大板林场的林区,也是海棠山风景区。后来他逐渐意识到,山火威胁的不仅是山林,还有山脚下的村庄,那里有自己和乡亲们的家。
2012年,宫志国成了林场的协管员,与护林员并肩作战。由他负责守护的山林有3000余亩,都在三合村周边。
事实上,大板林场的森林防火一直在走“群众路线”。林场副场长何旭辉介绍说,大板林场建立了联防体系、采取五级网格化管理,每个护林员和协管员都有自己的片区,每天都要“下片儿”,将巡护、宣传和进户走访融为一体,实时掌握林区动态,做到“山有人看,树有人管,责任落实到人头”。
山上的很多地方,宫志国一出门便一览无余,但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为了能及时了解情况,他还在当地发展了3名“情报员”,出现意外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他。“都是义务的,靠的就是个人感情,有时候一起吃个饭啥的,就算是给他们的回报了。”言语中,宫志国充满愧疚。
责任大,待遇相对不高,像宫志国这样的“官方民兵”,每月只有500元的补助。这个数字在他刚做协管员的时候是200元。“肯定不够生活支出,这其实就是一份责任,钱不是最重要的了。”宫志国说。因此,防火的间隙,宫志国也在家附近干些零活儿。
守山也是守家,正是这份双重的责任,让他坚持下来。
一方面是乡里乡亲他都很熟悉,也“好说话儿”,另一方面是这个事儿很在理儿。在宫志国的宣传和引导下,当地养殖户都自觉地不去山上放牧,保护山林成为大家的共识——他们要从砍一片林子卖钱,到看着一片林子值钱。
海棠山是阜新当地著名的风景区,2024年游客量突破15万人次,海棠山枫叶文化月等活动更得到了市民的青睐。2025年开始,风景区对阜新市民免费开放,客流量大幅增加。对当地居民来说,景区做大以后,不仅是土特产品的售卖,餐饮、住宿、研学、采摘等项目也都会发展起来,当地的“生态庄园”就曾在助农网红的推介视频中成为主角。
在大板林场,像宫志国这样,在家附近就地化身协管员的当地居民有50余人。他们和护林员一起,共同编织着一张守护绿色家园的严密网络。
他们的努力,灰同沟村村民由江都看在眼里。他坦言,平日里的生活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比如限制上山、禁止放牧。但这些年里他也见证了一代代守林人的付出,“生活很寂寞,也很辛苦”,正是他们的付出保护了山林,绿水青山将在未来成为真正的金山银山。
10年来,大板林场未曾发生一起重大火灾事故,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