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的钥匙

吴川在离岗前是春江市歌舞团的独唱演员。那时只要吴川一张口，台下的掌声就会经久不息，他也由此得名“春江金嗓子”。

既然有这么好的嗓音条件，又有很多次可以调到省歌舞团甚至部队文工团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待在春江市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很多人为吴川鸣不平，但吴川对于大家的鸣不平只是一笑了之。因为只有吴川自己知道为什么。

吴川拒绝了所有文艺团体的邀请，春江市歌舞团团长老焦感动地拍着吴川的肩膀说：“你好好干，明年刘副团长就到了退休年龄，到时你接他的班！我已经和市文化局打过招呼了。”吴川笑笑说：“谢谢团长关照，但您还是让别人干吧。”老焦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不为当副团长，那为啥哪里调你你都不去呀？”“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儿。”“难道除了唱歌，什么都不喜欢？”

吴川神秘地笑笑，顿了顿后说：“您要真想照顾我，就把我的小单间换成两室一厅吧，我知道您手里还闲着两套房呢。”老焦本想拒绝，因为那两套房是留给文化系统两位领导的，可这几年讲廉政建设，所以两位领导不敢住进来。现在吴川和他提了，他觉得还真应该拿出一套让吴川住，因为团里像吴川这个年龄的人都分到了房，更因为那两套房子确实不好总空着，容易惹来非议。但团里分房也是有条件的——必须做婚房用。可又怎么知道吴川不是做婚房用呢？

老焦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噗的一声笑着说：“吴川你行呀，不声不响恋爱了，什么时候带回团里让大家为你把把关。估计你看上的人一定错不了。”“我要是带不来，那套房子是不是就不给我了？”看老焦情绪不错，吴川打趣。“你也知道团里的政策，可不要太为难我呀！”“谁为难谁了？分明是团里为难我，难道我不结婚就不能住大一些的房子吗？况且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咋这么拧呢，有些话非得让我明说吗？”吴川认真地看了一眼老焦，觉得团长确实在为自己着急，于是改口说：“团长，我确实在谈恋爱，不过还没谈到结婚的程度。”“咱也没要求你马上结婚哪。吴川你平日可是个很灵活的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木头了。”老焦看着吴川，急得又追问了一句，但更像是在暗示：“你确实在谈恋爱？”吴川坚定地点了点头，好似保证：“我百分百正在谈恋爱。”

“这不就结了嘛。”老焦松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吴川，说：“去找管后勤的老孙要钥匙吧。”吴川接过纸条一看，白纸黑字写着：提取301室钥匙。吴川顿时兴奋起来，他真想过去拥抱一下团长，但此时老焦已匆忙地走了。

吴川拿到钥匙，马上打开了301室的防盗门。剧团的居民楼虽然都是经过简单装修的，但房子因长久无人居住，窗子又一直关着，所以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吴川将所有窗子打开，顺着一扇朝阳的窗子往外看，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繁忙街道。好巧不巧，他看到老焦坐进了一辆橘黄色的奔驰车，开车的正是团里的女指挥刘晓雅。

刘晓雅前几年办了停薪留职，还承包了团里的7间门市，专门搞化妆品批发，几年光景就赚得盆满钵满。团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刘晓雅赚得多是因为老焦当年收的承包金太便宜。谨小慎微的老焦逢人就解释，说当年刘晓雅租门市的事儿可是开过团党组扩大会议的，租金是团党组扩大会议定的，且这个扩大会议团里所有中层都参加了。老焦这么胆小怕事的一个人，怎么还敢坐刘晓雅的车？吴川有些想不明白。

没过多久，老焦竟和刘晓雅一起来到吴川刚拿到钥匙的房子。刘晓雅一进门就笑着说：“听说给你分了新房，那我得来看看！这房子我求了焦团很长时间，他都没分给我，前几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想把301给你，让我死了心更别攀比，因为团里留得住人才，大家才都有饭吃。这不，我就拽上焦团为你选了几盆花，祝贺你乔迁新喜，不知你是否喜欢。”刘晓雅摆了摆手，几个农民工便搬上来几盆花。望着这些花，吴川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小人之心了，因为刚才他还在想老焦为什么会坐刘晓雅的车呢。

图书馆里的她

快40岁的吴川之所以至今未婚，主要因为太过挑剔。吴川本是春江市很多女人心中的偶像，就连团里最漂亮的刘晓雅，也曾追求过吴川。但吴川喜欢的不是刘晓雅这样精明强势的女人，而是那种小家碧玉型的。他在市图书馆就发现了这样一位女性，叫高娜娜。

吴川能认识高娜娜，一方面是因为他需要定期去市图书馆查阅乐理知识材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高娜娜是负责音乐和历史书籍的图书管理员。吴川第一次见到高娜娜时，高娜娜正低头填表格，一头棕黄色卷发散披在一件藏青色的合体风衣上，很是婀娜。当吴川走到高娜娜身旁，高娜娜抬起头的那个瞬间，吴川立马愣住了——他的心仿佛被这个柔弱文静的女人击中了。

高娜娜见吴川愣愣地望她，像傻掉了一样，羞红了脸，说：“您是市歌舞团的吴老师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吴川发现高娜娜认识自己，也红了脸，“我，我，我是来查资料的。”高娜娜被吴川的慌张逗笑了，更妩媚动人了。“吴老师应该是来查音乐资料的，因为你是咱春江的金嗓子。”“不敢当，充其量算个歌手。”“太谦虚了，您已经唱得这么好了，干吗还留在春江？”“现在什么都缺，就不缺声乐人才。”“不缺的是那种一瓶子不满半瓶晃荡的人，真正唱得好的还是缺。音乐我还是懂一些的，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钢琴了……”           

吴川忽地瞪大眼睛望着高娜娜。高娜娜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继续说：“吴老师为什么这么看我？”“你小时候是不是参加过少年宫的钢琴比赛？”高娜娜点头。吴川又问道：你弹的曲目是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还得了少年组一等奖？”高娜娜很是惊讶：“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参加了少年组的歌唱比赛，虽然那次我没有获奖，但对弹琴的你记忆深刻。你现在还弹琴吗？”“不常弹了。”“放弃了吗？”“早就放弃了，有那么多练琴的孩子，他们每个人弹得都比我好，我又没什么天赋。”“不能这样想，弹得好也不全靠天赋。你什么时间空闲，我们合作一首歌吧。”“好哇，我每个周末都有时间。”

此后，吴川常来找高娜娜借书，且每次来，高娜娜都陪着一同寻找。再后来吴川来图书馆也不借书了，专程来找高娜娜聊天儿。有时二人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高娜娜从食堂打来饭菜邀请吴川和她一起吃，但更多时候还是吴川请高娜娜去外边吃。

二人的亲密接触，使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在谈恋爱。其实吴川和高娜娜也这样认为，只是谁也没有先说破。

琴瑟终和鸣

一个飘着细雨的上午，吴川又来找高娜娜。但高娜娜不在，她给吴川留下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当时情况紧急：高娜娜的母亲突患重病，她需回老家护理母亲。可高娜娜的老家在春江哪个县镇？图书馆的同事没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她的家在春江市。

高娜娜走了，走得了无踪迹。后来吴川又多次去图书馆找过高娜娜，却一直得不到高娜娜的消息，那年代没有移动电话，二人就此失联了，一晃就是两年。

这两年变化很大，随着娱乐形式的增多，市歌舞团已很少有人再包场了，大家的收入更是一降再降。总这样坐吃山空不是办法，老焦便号召大家下海自谋职业，团里还发给下海职工70%的工资。

消息一传出，就有一家南方歌舞团联系吴川，吴川决定前往。临走前一天，吴川又去了一趟图书馆。这回倒是有好消息——有人说馆长老吴有高娜娜的联系方式，但坏消息是高娜娜辞职了，老吴又去省委党校学习了，3个月后才能回来。吴川哪有时间等3个月呀！他只好失落地走了，第二天便去南方那家歌舞团报到了。

日子追赶着日子，转眼多年过去。高娜娜并非没联系过吴川。停薪留职的她回老家伺候两年后，母亲的病不仅没有好转，还二次复发了。大夫建议她带母亲去南方，说是那边的空气环境更适合肺病痊愈。高娜娜想到在海南落户的舅舅，于是立刻辞职带母亲去了三亚。到了那里，母亲的病果真好了很多，舅舅也为高娜娜找了份工作，悬而未决的唯有她的终身大事了。舅舅倒是介绍了好几个，但高娜娜都没看上，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装着吴川呢。这些年高娜娜一直给吴川写信，但所有的信都被退了回来。高娜娜非常失望。

到了南方歌舞团后的吴川，也受到很多年轻漂亮女性的倾心，但他心里的爱情火苗怎么都点不燃。吴川的心里还一直装着高娜娜，他梦想着回到故乡的歌舞团，与高娜娜合奏一曲。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春江市图书馆打电话，询问高娜娜的音信，可等来的唯有失落。一直不谈恋爱的吴川，就这样单到了40多岁，直到渐渐没了相亲和歌唱市场。

后来，南方的歌舞团也因生意惨淡而解散了，吴川不得不重新回到春江市歌舞团。此时的团长已经换成了孙颖。孙颖是以前的副团长，她当副团长时就曾向老焦提议过歌舞团必须改革，否则没有前景。担任团长后，她更是大刀阔斧地改革，不光将小品和杂技纳入节目单，还将西方歌剧也搬到了舞台上。经过不断改革，歌舞团不光经常到省里参加演出，还被邀请去给外国宾客演出。

见吴川回来，孙颖急切地问：“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团里联系了多次，都联系不上你。因为早些年你没少为团里出力，所以为你办了提前离岗手续。”“提前离岗影响工资待遇吗？”“不光不影响，现在你还可以百分百地领工资了。”南下失败的吴川，本是灰头土脸地回来，对团里还能否给予安置不抱有希望，听孙颖这么一说，高兴得热泪盈眶。

离岗后的吴川，虽说不需养家糊口，但总不能无所事事。于是，他开始每天扫街，寻找可以做的营生。一天，扫街回来的吴川，在家门口看到了等候多时的老焦。老焦退休后和刘晓雅合办了个民间歌舞团，承接各企业厂矿的活动演出。刘晓雅擅长社交，老焦办团有方，他们联手借市场的春风，赚了不少钱。见面后，老焦直言不讳地问吴川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没想到吴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啥时候还沾阳春水了？”老焦不解地说。在外人看来，吴川是放下身段融入生活，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经过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他早就没了当年的傲气。

没想到的还有第一次进团排练。那天吴川一进门就惊喜地愣在原地，他看到了一袭白衣的高娜娜正坐在钢琴前准备弹奏。此时高娜娜也看到了吴川，她一改平日的低调矜持，竟旁若无人地奔向了吴川。

高娜娜回春江还不到两年。刚回来时她就去歌舞团找过吴川，听说吴川去了南方没有音信，失落得直掉眼泪。好在孙颖知道她和吴川的爱情故事，便联系了退休的老焦，这才有了今天这个迟来的邂逅。

此时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焦从一旁走出来，笑着对吴川说：“那天在你家时我就想告诉你高娜娜也在这个团里，是首席钢琴演奏师，后来想想还是别提前说了，给你留个大惊喜吧。”吴川感动着，一句话都说不出，但眼里早已泪光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