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掠过,真像站在火星上

文|佳奕
2025-09-17

库伯佩迪的蛋白石矿场。

从海上到地下

我和丈夫老周一直对世界各地的奇景抱有浓厚兴趣,当听闻澳大利亚南部的库伯佩迪藏着一座独特的地下城时,便毫不犹豫地将它列入旅行清单。

库伯佩迪位于南澳大利亚州中部,地理位置独特。这片土地在1.5亿年前曾被海洋覆盖,海水消退后,海床上的硅矿石留在岩石缝和洞穴中,经过漫长的岁月沉淀,凝固成了举世闻名的蛋白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澳宝。这些蛋白石色彩斑斓,几乎包揽了可见光谱的所有颜色,仿佛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将世间最绚丽的色彩都赋予了这里。

1915年,14岁少年威利·哈奇森在这片土地上首次发现了蛋白石矿。消息一传出,立刻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淘宝人。他们怀揣着对财富的渴望,纷纷涌入这个原本寂静的地方。这些勇敢的开拓者,在荒芜的土地上搭建起简易住所,开始挖掘蛋白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安家落户,小镇的雏形逐渐显现。

然而,库伯佩迪的自然条件极为恶劣。这里属于典型的热带沙漠气候,全年高温干旱,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地表温度常常超过50摄氏度,酷热难耐。当地人形容“鸟飞过都会掉下来”,可见其炎热程度。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人们开始思考如何寻找一个凉爽舒适的居住场所。

那些被开采过的蛋白石矿洞,给了人们灵感。这些矿洞深入地下,温度常年维持在23摄氏度左右。于是,人们开始将矿洞改造为住宅。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库伯佩迪迎来了快速发展时期。当地人发挥聪明才智,不断扩建地下房屋。这里的砂岩质地坚硬,在没有额外支撑的情况下,结构依然十分结实。这得益于砂岩独特的物理性质和漫长的地质演变过程,使它能够承受地下挖掘的压力,为人们提供了安全可靠的居住环境。人们还根据家庭的需求和生活习惯,在地下挖掘出不同功能的房间,包括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等,有的家庭甚至还拥有地下游泳池和私人影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从浅海到荒漠,从矿洞到家园,库伯佩迪的故事,就藏在这红土与岩壁的褶皱里。

掘出一座城

在去往库伯佩迪的路上,我被“甘”字号列车晃得时睡时醒。

从南澳大利亚州首府阿德莱德上车时,车厢里还飘着海滨城市的湿润气息,可越往北走,窗外的绿色就越淡,最后只剩无边无际的橙红色土地,矮灌木像被烤焦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贴在地上。老周举着相机拍个不停,“你看这地貌,跟祝融号发回的火星照片有啥区别?”

我正在回想照片画面时,突然,老周指着窗外喊:“看,接我们的车来了!”只见远处地平线上滚起一团红雾,像沙尘暴似的扑过来。等雾散了才看清,是一辆蒙着厚厚尘土的大巴,车身上的字都快被红土糊住了。下车时,鞋刚一落地就裹上一层粉,老周打趣说:“这是库伯佩迪给咱发的‘土味儿欢迎礼’。”

坐上大巴,我们继续在沙石路上颠簸。司机师傅是个本地人,叫詹森,他说:“你们看两边那些白土堆,那都是矿里挖出来的废土,我们快到了。”果然,白土堆越来越密,像一片突然冒出来的金字塔群,每隔几十米,就有根白管子从地下伸出来,顶端还转着个小风扇。“那是地下屋的通风管。”詹森说,“我们这个小镇地上看着没人,底下藏着3000多人呢。”

我扒着车窗数,数到第七十八个白土堆时,大巴拐进一个小院,门口挂着块歪歪扭扭的牌子:“露西的民宿”。老板娘露西是个卷发老太太,见我们下车,拎着一壶冰茶迎上来:“快进来!地上太热了,地下才舒服。”

跟着她钻进半埋在土里的门洞,一股凉气“呼”地扑过来,刚在地上还觉得浑身黏糊糊,瞬间清爽得像喝了口冰啤酒。“这房子是我爷爷1965年挖的。”露西指着墙上的凿痕说,“那时候没机器,就靠炸药和镐头。白天太热,就半夜挖。”

她带我们进了房间,我看到书架是直接在岩壁上凿出来的,边缘还留着凿子的纹路,衣柜里挂着几件厚外套。“别看外面热,有时候地下得穿长袖。”

“这里能洗澡吗?”面对我的提问,露西语气略带骄傲地说:“当然可以。”在这样一个干旱的地方生活,用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库伯佩迪的供水主要来自城市以北24公里的一处地下水源。当地政府通过铺设管道,将地下水引到小镇,经过处理后供应给居民使用。尽管水资源相对匮乏,但通过合理规划和管理,依然能够满足库伯佩迪居民日常生活的用水需求。“以前得从24公里外拉,一星期就60升,用水都得计划着。现在好了,拧开水龙头就有。”露西说。

老周摸着墙壁问:“在这儿安家贵不贵?”露西笑了:“买块地,请台掘进机,一天挖6立方米,三居室一个月就能完成,费用需要4万澳元(约折合18.6万元人民币)。要是买二手洞,更便宜,2.5万澳元(约折合11.6万元人民币)就够了。”她指了指隔壁,“那户人家去年嫌房间小,拿铲子又凿出个书房,运气好,还在墙里刨出块指甲盖大的蛋白石,够半年生活费了。”

傍晚,我和老周坐在通风管旁的小马扎上,看夕阳把白土堆染成金红色。我俩都觉得,这红土之下的日子,生动又鲜活。

比科幻片更科幻

住了3天后,我和老周彻底迷上了库伯佩迪的地下生活。

每天早上,我们跟着露西穿过一条通道去超市买牛奶。通道两旁的岩壁上,有人画了卡通涂鸦,还有人写了“小心碰头”。超市里灯光明亮,货架上摆着从阿德莱德运来的新鲜水果,收银台的姑娘边收款边哼歌,和地上超市没两样。

除了超市,这里酒吧、博物馆等一应俱全,最让我惊讶的是这里还有教堂。顺着教堂的旋转楼梯往下走,岩壁上凿着圣人像,烛火照着石雕的衣纹,像在流动。人们坐在石凳上祷告,声音在洞穴里荡出回声,庄严得让人不敢出声。

我和老周喜欢去一个华人开的“地下酒馆”吃饭。老板姓王,20世纪90年代来此挖矿。“那时候赚得挺多的,不少老乡都来了。”他指着墙上的照片,一群华人矿工举着蛋白石笑,“现在矿少了,但来旅游的多,酒馆天天满座。”酒馆一半在地下,一半露着顶,能看见天上的云慢慢飘。老周点了杯本地啤酒,说这叫“一半人间,一半地下”。

吃过午饭,我们去参观了乌穆纳蛋白石博物馆。讲解员带我们钻进一条窄隧道,头顶的矿灯晃出岩壁上的闪光。“这些都是没挖干净的蛋白石,你们摸摸。”我伸手一摸,冰凉的石头上嵌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把夜空揉碎了撒在里面。博物馆里还有个地下泳池,水蓝得像块宝石,几个小孩儿在里头扑腾,笑声撞在岩壁上,脆生生的。

地下城的商业街也十分热闹。商店里摆满了各种商品,有当地特色的蛋白石饰品、手工艺品。我在一家饰品店里挑选了一些蛋白石项链和手链,作为这次旅行的纪念。店主是一个年轻女孩儿,她热情地介绍每一件饰品的特点和制作工艺,让我们感受到了当地人的真诚和友善。

在库伯佩迪,还有一项独特的运动——地下板球。由于地表温度过高,无法进行户外运动,所以人们发明了这种在地下进行的板球运动。我们来到地下板球场,观看了一场精彩的比赛。球员们在狭小的空间内奔跑、击球,气氛却十分热烈。

最让人意外的是,这小小的地下城还有份《库伯佩迪邮报》。报亭藏在地下书店的角落里,老板娘说报纸每周三出版,上面全是本地新闻:“某居民凿浴室发现蛋白石”“地下高尔夫球赛下周开赛”……老周买了一份,指着其中一页笑:“你看,有人抱怨邻居凿墙太吵,回声能传到3里地外。”

库伯佩迪的独特地貌也吸引了众多电影制片人的目光。这里接近火星的地貌,给人一种荒凉而神秘的感觉,成为许多科幻电影的取景地。我们参观了电影《疯狂的麦克斯:狂暴之路》的拍摄地,看到了电影中那些震撼人心的场景。老周站在道具飞船旁拍照,风卷着红土掠过,真像站在火星上。

离开前一晚,我和老周爬上最高的白土堆,去看星空。老周说:“你看那些通风管,像不像《流浪地球》里的地下城入口?”我想,电影里的地下城是末世的无奈,可库伯佩迪的地下,是人们在绝境里凿出来的生活,有柴米油盐,有笑有闹,比任何科幻片都更动人。

车子驶离库伯佩迪时,我回头望,白土堆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通风管的顶端闪着微光。那不是荒凉的符号,是红土之下的心跳,是人类在最不适宜生存的地方,种下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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